2010年12月25日 星期六

喜事

    他大口噬著一塊肉,喝了一口酒,伸長了脖子,連酒帶肉吞進腹胃,然後繼續說:「你說房間啊,」他回答席間一個人的問話,「那房間大概有……」他四周張望著,試圖找到一個相對空間來說明,「大概前面客廳的一半大,五、六坪吧!」

   「那住,喔,不是,那睡多少人?」旗中有人接著發問。

   「別間我不曉得,我們那間睡十二個,一排一排的,在地上。」有人拿起酒杯向他示意,他又喝了一口之後接著說。

   「不要懷疑,」其中似乎有人做出不可置信的表情,於是他給予一個權威的糾正,「和電影裡面的不一樣,就是睡這麼多人,所以經常半夜有人起來上廁所,回來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。」他起身盛了一碗湯。

   「那怎麼辦?」有人問。

   「哈!怎麼辦?」他乾笑了一聲,一嘴的青菜滑到嘴邊又被他俐落的吸了回去。「打出一個位置啊!」似乎那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。

   「像我第二天就打了一個人」他臉上顯現著驕傲,用一種犀利的眼神環視著四周,彷彿是要在場的人都相信他的本事,「那個人渣吭都不敢吭聲。」他得意於自己成就。

  「聽說有個獨居房?」有人另起話題。

  「對啊,那地方很恐怖,我也沒去過,不過只要是去過的都苦哈哈的出來。當過兵吧?比關禁閉還可怕!」他邊說邊搖頭,彷彿那慘狀浮現眼前。

  「嗯,那什麼狀況才會被抓去關在獨居房?」那人繼續問。

  「做壞事囉,譬如帶違禁品,鬧房啦,打架啦,反正就是依些違反規定的事。」那些規定似乎很多,需要動腦,因此他看來有些煩躁,猛搔著頭皮。

  「那你打架沒被抓進去?」有人又繞回原題。

  「開玩笑!」他想要回答,可是剛好被斟酒的人擋住視線,於是他左閃右閃,一幅迫不及待的樣子。「這種是怎麼能讓上面知道,我們都私下解決,怎麼講,那叫,那叫,…………」一桌子人停止了進食動作,期待著他的下文,「叫共識!」這話一出,舉坐哄然。他為自己終於找出正確又有水準的詞彙,而又羞又喜。

  「喔,我去回個電話。」他從腰際拿出電話,有幾個未接來電,抹了油嘴之後離席。這是他幾天前出獄後,不知道第幾次的接風酒。一年前,他因強占公有土地仲介廢土傾到,被人檢舉,入獄服刑一年。

  「有人找我喝酒啦!」他回座後解釋著,「我要先閃了。」

  「不急,不急,吃完豬腳麵線再走。」於是他低頭扒了一大口麵線,把嘴巴鼓得像求偶的青蛙。又拿起一杯酒,麵線下嚥後,說:「謝謝啦,我敬大家一杯。」放下杯子後,便匆匆離去。

    出門前,她回身前向大家揮手,像個成功歸來的英雄。席間,大家似乎只對監獄的種種有興趣,關於他過去所犯下的罪行,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忘記,一直沒被人提起。人回來就好,至於甚麼改過自新、回頭是岸之類的砥礪也免,因為出獄嘛,是喜事。


本文於87/6/25發表於聯合報副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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