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26日 星期四

晚霞. 花火與星空




找一個靜僻的鄉間,坐在暖陽烤過的田梗上,靜候一天的落幕。你一眨眼,飛鳥,蛙鳴,餘暉,晚霞,就把天空染成繽紛畫布,然後星光如花火般的閃耀,向你逼近。你以為你摸得到它,你錯了。你以為那是幻象,不,那才是真相。

2012年4月18日 星期三

焦慮






清晨七點半。他們倆裹著睡意進入車內。啟動引擎。打開空調的送風。調整溫度,弱冷。暖車。他要送她去上班。

他繫上安全帶,她沒有,他幫她繫上。噴水,雨刷自動洗滌前一夜的落塵,擋風玻璃空出一塊淨亮的地方。他吐了一口氣,揉了揉眼睛,放下手煞車,打了方向燈,左顧右盼之後,排入R檔,輕踩煞車,又排入D檔,輕踩煞車。他很謹慎。他前進倒退三次,順利將車子駛離狹小的車位。這是一部新車,為她買的。

車子從巷道進入幹道。車子立刻從四面八方襲湧上來。於是,車子走走停停。於是,他們陷入車陣轟轟的引擎聲中。

他們開始等待前車的移動。窗外,星期五的天空悠悠的藍著。路邊的行人,或匆匆,或站立,但表情都一樣,和他們兩一樣。車前車後不時有摩托車鑽探游移,間或傳來喇叭的嘶鳴。

他旋開收音機。路況況剛剛報完。女主持人和反對黨的來賓連線成功,準備對最近熱門的女性議題進行討論討論。她的頭維持側向窗子的姿勢,好像在欣賞什麼風景。他的眼睛則望著絕望的前方。

「那個阿華,你知道嗎?」他忽然開口起了話題。她點點頭,表示了解。「她昨天帶著她兒子到公司來,」他看了她一下,然後繼續說,「她是坐公車來的。」他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件事。但是話未說完,她已經起了反應。

「你想告訴我什麼?」她臉轉正,眼皮明顯的伸展開來,露出了捲翹的睫毛。「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壓力很大?我太依賴你?我死黏著你?」沒待他回話,她便先聲奪人,吐出一堆問題,但全是重點。他看著她醞著怒氣的臉,想像著和她交往時溫順的模樣。婚後,他走一步,她跟一步,每天還要送她上下班。他發現婚姻扼殺了他的自由,但總覺得那只是小小的不便,其中一定還有什麼可以期待的。

「我從來就沒有拿你和別人比,我願意和你在一起,就是信得過你,」她忽然哽咽起來,眼中滾動著淚水,「你居然又拿我和別的女人比,我就是不喜歡搭公車。」她忍住眼淚後搶著說。他瞅著前方兩百公尺的紅綠燈,算一算大概變換燈號有五次以上了,可是好像距離越來越遠的樣子。他看了一下車上的電子鐘。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,路程卻還不到一半。看來她準要遲到了,他想著。

「我以為跟你在一起就可以安定了,」她停了半晌,「你」她變得上氣不接下去,「你是個沒有肩膀,性格陽痿的男人!」他最近的確了無性慾,而她彷彿總能探入他的潛意識。她對他做了評論之後,胸部忽高忽低的喘了起來。收音機裡,反對黨的來賓彷彿呼應著她的情緒,痛斥著執政黨的婦女政策一無是處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前面那輛車,引擎蓋忽然冒起了白煙。車子的主人匆匆下了車,打開引擎蓋,然後從行李廂拿出一瓶保特瓶。濃煙一下子變竄入他們的車內,味道實在很難聞。他明白這下是雪上加霜了,他偷偷瞄了她一眼,於是看見眼淚嘩地流過她略施粉脂的臉龐。

他拉起了手煞車,排入P檔,轉身探拿放在後座的夾克,從口袋裏找出一包藥。然後,伸了伸喉嚨,乾吞了幾顆。近一個月來,他晚上老是輾轉反側,白天總是精神不濟,有時覺得心情鬱悶,有時會有暈眩、心悸的現象。醫生懷疑他患了「焦慮症」,或為新婚的癥候,於是開了些藥讓他試試。

婚前,他和她交往了半年。她常常哭,她一苦起來就楚楚可憐,像他喜歡的樣子,以前他就喜歡她小鳥依人的樣子。剛剛他想說的是:阿華,他的同事,一個人帶著孩子,昨天請假,坐公車,帶小孩看醫生,順便到公司來,她好獨立。但是,她好像全都知到了。只是閒聊,他並沒有把別人的例子套用在她身上的意思,可是他不想解釋。

收音機再度傳來路況:中山高南下四十二公里中壢戰備道車行緩慢,北二高中和交流道壅塞,辛亥路高架橋車流回堵兩公里,基隆路往北敦化南路發生車禍正在處理中,羅斯福路往北在台大附近有一輛車子拋錨冒煙,交通大對正趕往處理中。

來不及了,怎麼辦?她紅著眼睛怎麼上班?她心情不好一定不吃早餐……他想著一連串的問題。自從他發現溫柔婉約和依賴有所不同以來,她讓他覺得自己是重要的,為她活著是一種使命。「是我不好,別哭了。」他拍拍她的手。「新的車子、新的生活,一切都才剛開始呢!」他對自己說。


1998年3月發表於聯合報副刊